墨发松散着披满了枕头,莫思凉睡眼惺忪,眉头轻皱,像是被人打扰了好觉。
“莫楼主为何在此?”阿音离床边远了些,疑惑得看着他。
他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,衣襟半开,白玉胸膛露了大半。可惜在他面前的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女孩,此等“美色”在她眼里掀不起半点波澜。
“本座行了一路,刚好累了找家客栈歇息,怎知就被小朋友你给吵醒了,倒是小朋友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里。”
他眼神无辜又委屈,仿佛阿音打扰他睡觉是一件天大的恶事,完全没有撒谎的自觉。
此人危险,阿音不想与他纠缠,一间客栈罢了,他想要便让给他了。
“是我走错了。”阿音在衣柜里找出那件白色僧袍就要离开。
莫思凉尾随柳吟欢来到这客栈等了许久,终于把人给等来了,又怎会轻易放她走,阿音刚打开房门,便被一阵怪风强行关上,害她差点撞门上。
“小朋友既然将本座吵醒,自然要赔偿本座。”
既然走不了,阿音索性坐到凳子上,“我没有钱。”
“没钱啊”莫思凉面露为难,“本座这腿有些酸,那勉为其难就让小朋友锤锤腿抵了吧。”
坐了一天的轿辇腿坐酸了么。不过锤锤腿而已,阿音笑着点头,“好呀。”
放下衣服和木偶,阿音走到床边边给他捶腿,十分乖巧。
阿音的手不似同龄小孩那般肉嘟嘟,小小年纪已有了骨感之美。如玉雕的手指在腿上轻捏带着丝丝凉意,虽没什么力道,但别有一番享受。
莫思凉似笑非笑得盯着她,“嗯,小朋友锤的不错,不如跟本座回了错金楼,本座给你每月二十两的工钱。”
捶腿侍女二十两的工钱,莫大楼主还真是挥金如土。
但阿音抱歉道,“我要回家,家里人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。”
“看来小朋友的家人很爱你啊。”莫思凉瞥到阿音左耳上的红络子,伸手去拨弄,“送这木偶的一定是小朋友最敬爱的亲人吧。”
阿音将头一偏,让他够了个空。
“不是,这是捡的。”
莫思凉收回手,笑容更甚。
“不如本座换个条件,你入我错金楼,做我莫思凉的徒弟。待本座退隐之后,错金楼所有产业财势可尽数归你,如此,小朋友可心动?”
这样的条件恐怕天下没几个人不心动吧,但奸商会把自己的钱白白送人吗,想都别想。
阿音面带纠结,仿佛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才开口,“我已有师门,不能再拜师父了。”
“不知是何门何派,竟能让小朋友对我这错金楼都不屑一顾。”
“无名小派。”阿音叹息道。
“那真是可惜了。”莫思凉也叹息。
他翻身下床,单脚踩在窗棂上,“本座要走了,此间房便留予小朋友吧。”
见他要走阿音正要松口气,却又听他道,“小朋友先别急着庆幸,我与小朋友有缘,还会再见面的。”
确认莫思凉真的离开后,阿音收起表情,就当她今天遇到骚狐狸了吧。
虽然她没有洁癖,但被窝里那骚包的香味久久不散,阿音打了个喷嚏,决定找老板换一间房。
莫思凉归来,几位侍女上前给他捏肩揉背,他素手一挥,侍女便停在下边不敢再上前。
“璃姬当年和谁跑了。”
底下侍女面面相觑,答道,“奴不知,但当年带走璃姬姐姐的是两个黑衣人,黑布从头裹到了脚,看不出是何人。”
两个黑衣人——
莫思凉支着下巴若有所思。
孤月门,囚月殿。
“属下已将公子带回血枫斋。”
殿内跪着两个黑衣人,为尹不言汇报情况。
“公子在天台山与向少主起了争执,被向少主的机关所伤。又在后山与周岑礼打了一架,负伤严重。”
尹不言听了半晌,薄唇轻启,“阿音呢。”
另一个黑衣人汇报,“小姐在路上遇到了一名叫柳吟欢的女子和一名叫子净的和尚,后来被公子一起带去了后山。”
不待尹不言发问,那黑衣人主动补充,
“那女子不会武功但知道的事情颇多,子净和尚是柘云寺的和尚,并未参会,小姐在后山遇到了他、神书老人和周岑礼。此外大会之上莫楼主也露了面。”
柘云寺如今横在朝廷与江湖中间,这种活动自然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,他并不意外,倒是这个子净竟一人跑来天台山,连莫思凉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都来了。
“莫思凉来做什么。”
“他用一枚玉佩跟向家主换了商权。”
“什么玉佩。”
黑衣人思索道,“像是赤云教的火云佩。”
火云佩,应当在十五年前灭教之灾时消失了才对,而今却重新现世,十五年前的赤云教、十五年前的顾家……
尹不言盯着窗外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十五年了,那位还是这德行,扶不起的阿斗。
天一亮,阿音赶到天台山,却被告知子净大师已经离开。阿音心里升起小小的失望,不过她很快整顿好心情,山不就我我便就山,于是她决定亲自前往柘云寺。
玉露城,曾有皇帝将此地作为国都,其繁荣之景非明州可比,柘云寺坐落在此处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。皇帝迁都之后仍然保留了旧国都的官员六部,虽然这些官员职权大多架空,但也曾在朝中也占得有不小的地位。达官贵人们无事可做便喜欢找乐子,家中有女眷者更是对逛寺庙乐此不疲。
身为玉露城最大的寺庙,柘云寺便成了达官贵人们最喜爱的庙宇,贵人不断为其添香火的同时,也在将柘云寺的名声传大。于是乎,江湖中的佛家第一武学禅宗,渐渐被“国寺”这个名号所替代。
在权贵们的极力宣传之下,慕名前来柘云寺上香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。阿音跟着香客上了山。古老的山门立在山腰之上,山门上方的牌匾“柘云寺”三个烫金大字,浮于黑底,山门两边尊据石狮一对,彩绘斗拱,朱门雕栋,庄严之气油然而生。
有僧人指引她们去大殿上香,脚步沉稳不似练武之人。上过香后,阿音又在大殿四周游荡一圈,见过的僧人皆是如此,柘云寺是武学禅宗,为何一个练武的和尚都没见到?
正当阿音疑惑之际,一个小和尚走来,“阿弥陀佛,施主可是迷路了?”
柘云寺很大,有香客迷路是常有的事。
“我找人。”眼前的小和尚约莫八九岁,比阿音矮了一个头,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还有些憨厚。
“施主若是与家人走失,可先随我去寮房等候,以免迷失方向。待小僧告诉主持定为施主找到家人。”安然小和尚一脸认真。
阿音犹豫了下,“我找你们寺的僧人,小师父可认得子净大师?”
子净大师?小和尚皱眉想了一会,哈,他想起来了!子净不就是无尘师祖的徒弟嘛,按辈分还要叫他一声小师叔。子净小师叔从不离开柘云寺的,连悟禅机都鲜少踏出,怎么会有人来找他,不过这位施主姐姐看着也不像坏人的样子……
“施主若有事找子净师叔,小僧可代为转达。”
“我不可以去找他吗?”
“子净师叔是悟禅机的弟子,悟禅机是不能让外人随意进出的。”
“可我想亲自将东西还给他,只见一面都不行吗?”阿音低着头,似有难过。
施主姐姐好像很伤心的样子,安然小和尚有些不知所措了,他试探道,“小僧或许可以去悟禅机告知师叔,不过师叔是否愿意出来小僧就不得而知了。”
阿音立马笑着感激他,“劳烦小师父了。”
小和尚作了一辑便往武宗而去。
阿音在原处耐心等候,等着小和尚带着那一尘不染的佛子归来。
没多久小和尚回来了,但身后并没有那道白色身影。
小和尚抱歉一笑,“施主怕是白走一趟了,子净师叔已经闭关了。”
是闭关,还是——不愿见我。
她的脸上笑容不减,但安然小和尚觉得她明明已经很难过了,连那眼里都满满写着失望,为何还在笑。
小和尚心有不忍,“施主可以把东西给我,待师叔出关之后我一定代施主归还。”
“不必了我还是想亲手还给他。”
默默山前宵闭月,盈盈石室话燃灯。
但此等美景阿音无暇观赏,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,她要再见到大师。她换了一身黑衣,木偶扒在她的肩膀上,等了一日终于等到晚上。她掂了掂装着僧袍的包袱,看向武宗的墙,墙壁不高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,也不犹豫直接翻身上墙。
白日里已打听到了,外面的和尚不会武,会武的都在武宗,悟禅机虽在武宗里,但位置比较偏僻,只要小心一些应当不会被武僧发现。
僧人们作息严谨,夜半时分竟然连一丝灯光烛火都不见,武宗里寂静无声。阿音在月色里潜行,不知找了多久,终于见到了一个挂有灯笼的小院子,院门上方一块匾——悟禅机。
踏破铁鞋无觅处,阿音觉得这灯都像是故意为她点的了。
院内有一小佛殿,佛殿上供奉的是达摩祖师,两根烛火在前忽明忽暗,昏暗的光从里面透出。殿内蒲团上盘坐一人,只可勉强辨认他的衣服是深色。
不是子净大师。阿音默默收回视线,要去其他房间寻找。起初她小心翼翼怕惊动了院内其他人,但找着找着就发现,除了一开始的大殿,悟禅机根本没有其他人。
难道刚刚佛殿里面那个就是大师?
阿音坐在院墙之上犹豫着是要去其他地方寻找还是直接冲进殿内。
但她一低头便看见墙下有人,在昏黄的灯光下,那人面目慈祥地看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