轻朵昏昏沉沉的,即使在梦里,眼角溢出的泪液也浸透了好几块软枕。
她的梦是雪白冰冻的,在满是冰砖砌成的硕大冰洞里,只有离荒孤零零一个人,抖着淤紫黑青的嘴唇一动不动坐在那里。
轻朵踉跄着奔到他的身边,挥着衣袖就想包裹住他遍布伤口的身体,怎奈小手伸了又伸,却怎样都抓不到他分毫。
他的伤口那么深,那么密,有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。衣服更是一缕一缕的,在寒气逼人的严酷中只是摇曳着招来了寒风,哪里还有半点御寒的功用?
刀子一样的冷风不断灌入他的皮肉里,渗入进他裸露的白骨里,他寒颤得一直摇摆着,可苍白的面庞却如九重天上的顶天立柱,坚毅得誓要一撑到底!
轻朵仿佛流尽了一世的眼泪,心疼得小手胡乱挥扯着。但抓不到,只剩下了嘶喊,喊得嗓子都裂开喷出了鲜血,也只在耳边回荡着可怜的几个字。
“老龙,走啊!老龙,别死!”
不过无论怎样声嘶力竭,离荒都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,根本听不到一个字。
轻朵趴在刺骨的冰面上,手指抠进坚硬的冰碴,指尖满是淋漓的鲜血,却觉不出疼。
绝望之时,她被泪水糊住的双眼突然滚动,看见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风。披风上的双手是沉雷的,正围着离荒的脖子打了结实的一个结。
她刚刚欣喜地直起身子,却见离荒伸出一只爬满霜花的大手,愤怒着解了披风,扔在了地上。
声音低得梦呓一般,却依稀可辨平日的威严:“既是冻透心魂,添衣此举岂非自欺?三日很短,若冻不透命魄,怎么救轻朵?”
说着,他竟一把撕去了本就破碎的衣衫,赫然露出了精壮光裸的胸膛!
沉雷默默捡起了地上的披风,无奈心痛地一同坐了下来,只想陪着他。
轻朵则盯着他赤裸妖孽的身体,丝毫没有窥得春色的喜悦。想过一万遍剥开他的衣服,看看他的裸体了,可从未想到,会是在如此境况之下!
“若冻不透命魄,怎么救轻朵?”
怀里紧紧捂着这句话,轻朵竟疼哭了,也疼笑了!
五百年了,从来没有一次笑容可以如这次般,这样心碎欲裂,却又那般心醉神迷!
梦做得好长,仿佛睡足了一世般,仿佛补齐了天宫课表里欠下的所有美梦般,妖娆的媚眼终于眨了眨,再次看见了这间梨花小屋。
殊之绝、乌藤、胭棠、黄研、白芝,雪球,还有一个狡猾的胖老头,甚至还有一只不耐烦的小肥羊......
轻朵有了些气力的手臂撑起了半身,再次期待地环顾了一圈,还是没有看到填满梦境的那个身影。猛然一个钝钝的心塞,她丧失了仅有的力气,又躺平了。
胖老头拨开了大家的惊呼,抬起了轻朵的手腕,一阵乱摁,便轻抽了嘴角,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。
“棺材钱省了啊,这小妮子的毒已经无碍了!”
这一句话下去,屋里好像烧沸了满屋的开水,烫得轻朵立刻想要躲出去。
殊之绝兴奋异常,晃得轻朵头疼,乌藤挤不进来,索性晃着自己,也不怕把滕根晃断了,被殊之绝拿去当药引子!
无岐又道了一句“果然还是一屋子二百五”后,便骑上肥羊遁身不见。白芝、黄研当下便齐齐跪下来,冲着他遁身的方向拜了又拜。
轻朵皱眉看着,暗道这老头定不是吃素的,能让两位医仙拜得这么五体投地,不是师傅就是师尊。
轻朵费力张合着唇瓣,殊之绝急忙凑近了认真听,良久才从她微弱的气息里检出了几个字:“离荒,还活着么?”
殊之绝有些失落,但还是照实说道:“你放心,他修为确实了得,还活着!”
轻朵猛地合了双眸,盖下了两行滚滚的热泪。她立时又有了力气,竟在殊之绝的帮助下坐了起来。
迷茫焦灼的目光找到了白芝,用尽所有力气发着问:“他怎么样了,可醒过来了么?”
白芝自然知道她口中的“他”是在指谁,急忙上前答了:“公主放心,有微臣的师父无岐在,帝神定会没事的。师父给他服下了驱寒回魄的仙药,稳定了许多,想来不日帝神就会转醒的!”
不日就会转醒,这么说,他还是昏迷着!
想到这里,轻朵心尖上一阵锥心刺痛,血液逆涌而上,登时从口中喷出一股黑红稠血!
殊之绝、乌藤大惊,慌得跪在床下,仔细端详着她的小脸。白芝、黄研却围了过来,立时按在了轻朵的手腕上。
白芝锁眉道:“公主一时气郁攻心,吐血倒是不妨事。但剧毒刚刚解开,还请公主精心调养,怎么也还要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常啊!”
轻朵喷了口血,反倒舒爽了,有了点气力,声音也高了一些:“我没事!你即刻带我去天宫,我要见他!”
白芝一惊,急忙回道:“公主万万不可!帝神服了仙药,只有半刻的清醒,清醒时已下了帝令,命师父和微臣彻夜守护在公主身侧,不痊愈便回不得天宫!还请公主安心养着,莫要难为微臣啊!”
“殊之绝,你背我去!”
轻朵死死抓住身边殊之绝的衣领,不容置疑命令着他。
可殊之绝的眼中只有心疼,摇着头、咬着牙道:“不行!你这副样子,先顾住自己吧,我是不会带你去的!”
轻朵心口一股腥气窜来,紧抿住唇齿,才没再吐出鲜血。她果决将双腿挪出了锦被,垂在床沿上,随后双脚一个点地,便凛然站了起来。
殊之绝和乌藤急忙去扶,她却一个使力向前奔出几步,飞起的衣袖一角刚被殊之绝攥在手里,就听得扑通一声,她已趴在了地上。
两双大手想扶她起来,她却执拗推开,竟一寸一寸往前爬着,小脚不服气地用力蹬着地,看得屋里所有人都是心疼。
殊之绝疼得胸口似有鲜血滴下来,双臂一挥,抱住了她。
“罢了,便依你吧!”
言罢,墨袍一个招展,便直直向九重天飞升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