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三月不曾踏足执疏阁,再来时,早已换了从前的脸色。
她带来的小厮把我房中的陈设砸了个遍。
然后将那把伤了郁闻的剑搜呈上来。
勒苍被她的府兵押解在地,她抽出剑横在勒苍面前,眼神间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。
“卑贱之身,也配顶撞主上。”
“驸马爷心慈,底下的人自然不规矩,你若不会管教,本宫替你管。”
她手起刀落,剑刃猛然逼近勒苍脖颈,勒苍惊喝一声紧闭双眼。
再睁眼,我的手握住刀刃,已是鲜血淋漓。
姜汝宁调笑般看着我,握住刀柄的手兀自松开没了动静。
她此番发难,明面上是在责罚勒苍目无主上,可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她是为今日之事给郁闻出气。
我将勒苍护在身后,手上的伤鲜血淋漓,滴滴答答落了一地。
我抬头,企图从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窥探出一丝心疼在意。
可是并没有,她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神中的冷漠几乎溢了出来。
“郁闻家道中落,本宫不允许有人伤他。
从今往后本宫为他撑腰,就算是驸马你,也不许欺辱他。”
“本宫与他是青梅竹马,曾有少年姻亲。
驸马既占了他的位置,也该对他心怀愧疚。”
“你若再动歪心思,本宫必让你尝到苦头。”
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对错,她在意的自始至终都是郁闻这个人罢了。
可是,姜汝宁,这些年我对你的爱,又该怎么算呢?
离开前,她终于舍得看向我鲜血淋漓的手指,皱着眉头掩息。
“阿闻说得对,你既然已经入我郡主府,舞刀弄枪总粗劣不妥。”
“这么多年了,你也该学着像京都高门子弟一般习些圣贤书,安分守己些罢。”
她身在皇家,从前我这把天下第三的好刀,帮她躲过了无数纷争。
如今她却说,刀剑粗劣。
我知道,她爱上了从小习圣贤书的矜娇少爷,所以我只能变成粗劣不堪之人。
她只是不爱我了,寻的理由却还是这般冠冕堂皇。
我忍着手心剧痛,面无表情地将她送过来的那些书,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撕了个干净。
她拂袖而去,我却只觉得痛快。
姜汝宁,你错了。
大漠的儿郎永远不会是任你羞辱的废物。
我这把好刀,你不要,我收回来便好。
没有药,我的毒发得有些频繁。
内力尚且压制,疼却彻心彻骨别无他法。
我疼得睡不着觉,夜里梦里竟然总是想起从前在大漠的生活。
没有家的人,竟也开始想起了家里人。
父王儿孙多,我生母卑贱又不得宠,日子过得便格外难些。
可她对我很好,我入营训练,她会偷偷来看我,每每都带着大漠不多得的甜糕。
我爱吃甜,也贪暖,她都记得住。
后来我入大庆为郡主额驸,她笑得很开心。
临行前,她抱我,说:“我们小和,也能过上好日子了。”
梦里光怪陆离,我竟已经忘了什么是真实。
或许她对我不好。
我入暗营训练,她很久很久都不会来看我一眼。
某一年我实在想她,偷偷从营里跑了出去。
她看到我,惊呼半晌,将我拽到墙角狠狠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谁许你来这里,你得好好训练,得了成绩娘才能过得更好!”
我那时尚小,眼泪不住往下掉,半天止不住,她皱着眉胡乱塞给我一块甜糕。
“快吃,以后别来了。”
后来大庆向父王索要质子,所有母眷都默不作声,只有她将我推了出去。
临行前,她施舍给我一个拥抱,笑得花枝乱颤:“你入京后可是额驸,娘在你父王面前,也总算长脸些。”
她不知此去大庆是为质,所有人都不愿意的差事,她揽下来给了我。
或许她也知道,只是她不愿意在意我的处境而已。
她忘了儿行千里母担忧,临行前,总要说些吉祥话的。
她没有说会等我回来,也没有说要我好好照顾自己。
她只说你要争气。
因为只有你争气,娘的日子才好过。
可是娘,我争再多的气,姜汝宁也不会再爱我了。
嘴角的血落了满襟,勒苍不住帮我擦,我忍着剧痛,转头对他笑:“好想回到暗营呀。”
他恼了,骂我在说胡话:“暗营训练严苛动辄打骂,谁想回去那里。
公子你被毒傻了。”
是啊,暗营多苦啊,小小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的。
可是暗营的生活很简单,训练打架吃饭受罚,一天过得很快。
我不用去担心娘是不是不要我了,也不用担心姜汝宁是不是变心了。
世事从来由不得我,我争不过。
不想再争了。